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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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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戚延雖是微服來的, 可這回京的馬車浩浩蕩蕩,自青州駛出, 沿途百姓跪地送行,午時便已入了一處縣城。

溫夏坐在自己單獨的馬車上。

如來時的那輛華貴寬大,置有茶案,軟塌,書架。

她懶懶倚在軟塌中,擁著狐裘禦寒,足底下臥了個暖和的湯嫗, 讓這冬日裏不至於冷。

一旁矮案上除了茶水點心,還有戚延命人送來的鹵食,陳瀾特意說, 是皇上專門派人去憶九樓買的。

這鹵食溫夏早已調出更好的味道,只是這幾日不曾把方子交給各地掌櫃罷了。戚延賞賜的, 她都不想碰。

因顧及她身體,這趟回京之行七日本可抵達, 但戚延下令慢行。

明明還可趁天未黑再行一個時辰,但才申時,隊伍便已在當地一處征用的官家府邸中停下。

翌日,溫夏卯時便被白蔻喚醒,懶懶賴在暖和的衾被中不願起身,卻也不敢貪睡。

去歲遷來青州時, 她便也是這般早早起來上路, 明明想多睡半個時辰, 但束於皇後身份, 那時更是怕戚延降罪。

冬季裏,起床還真是艱難。

白皙臉頰埋在柔軟的衾被中, 溫夏貪戀這片刻溫暖,剛伸出手去便被被子外的冷氣凍得縮回手,又醞釀了好一番才要戀戀不舍地坐起身。

門外恰來了宮女傳話,要她等戚延睡醒了再啟程。

溫夏聞言,半起的身子立馬縮回去,擁著淺玉色衾被,帶著點小鼻音的一聲“嗯”低喃冒出,舒舒服服地多睡了半個時辰。

戚延這瘟神隨心肆意,昏庸慣了,一向喜歡睡到自然醒。

如此恰好啊。

這般又行了三日的路,日行不過一二百裏。溫夏終是忍不住了,在蜿蜒浩蕩的隊伍小憩途中,下了馬車走向戚延。

戚延正背靠一棵茂盛的大樹,站在樹下踱步,一抹玄色的衣擺掠過地間雜草。

拘於狹小車廂,於他這樣的習武之人應該也是不喜的。溫夏沒有過問他輕功的事,也未在太後信中提及。

停在他身前,溫夏扶身行禮:“皇上,餘下還剩八百裏路,會不會行得太慢了?”

戚延目光自她身上掠過:“皇後吃得消?”

“臣妾車廂置了軟塌,吃得消。還請皇上顧念國事,勿因臣妾耽擱了行路。”雖然溫夏也不明白,他是怎麽以為她吃不消的。

戚延淡道聲“知道了”,溫夏退回了馬車上。

又活絡了會兒筋骨,待前去探路回來的禁衛稟報前方城邦路況可行,戚延才下令隊伍今日可行至三四百裏。

坐回馬車,戚延懶靠在車壁上,雖馬車闊綽有餘,但一雙長腿也伸得沒龍椅上自在。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一卷竹簡,是溫斯立稟報溫家沒有明顯的燕國敵人,不知溫夏是因何遭劫。

往嘴裏丟了顆糖漬青梅,戚延懶散拾起另一卷,是他幾個門生說起他不在的這段時日裏朝廷發生的政事。

百無聊賴看完,戚延敲擊身旁矮案,馬車中間的靛藍色隔簾被陳瀾掀起,探身行禮。

“行幾裏了?”

“回皇上,二十裏路。”

車輪自地面輾軋而過,帶起的顛簸比之前更陡峭。

戚延擡眉:“皇後如何?”

“皇後車架一切尚妥,未聽婢女提什麽要求。”

身為武職,如今兼著宦臣要做的事情,陳瀾總算學會了一點伶俐勁兒,並補充:“方才經過皇後娘娘馬車,似還聽到裏頭笑聲,皇上放心吧。”

戚延薄唇略一揚,淡一揮手。

陳瀾暗松口氣退下。

這趟回京,本來算是微服的戚延能策馬趕上回京的儀駕,兩日足矣,再如常回京都便是。

但顧及著怕皇後的身子吃不消,才只命他們一日最多行二百裏。

而主子一向不按常理行事,從前出巡時嫌隊伍慢,束於馬車中無趣,暗中施展輕功先行抵達是常有的事。

如今都是為著想讓皇後舒服一點。

明明主子這幾日失眠,卯時就起來練劍了,歇腳落在皇後屋頂,沒聽到裏頭動靜,便胡謅自己還沒睡醒為理由,非多挨一個時辰才讓趕路,只為了讓皇後多睡一會兒。

陳瀾不知道這趟回京,那些從前拿告老還鄉都勸不動主子的兩朝老臣見到如今的皇帝,該會是哪番場景。

京都的天,怕是要變了。

蜿蜒的隊伍行駛到午時,天空忽然淅淅瀝瀝飄起了細雨。

陳瀾派人快馬去探路,路探回來稟道前方的雨勢更大些。

行路遇上各種狀況都是常有之事,陳瀾展開地圖,擇了一處可以歇腳的支路,得到戚延準許,隊伍往前駛去。

這小路比不得大道寬敞,只容馬車行駛,雖天空未落雨,但路面盡是剛下過雨的泥濘。

戚延掀開車簾瞥見,眸光冷冷落在陳瀾身上,陳瀾只得埋下頭去。

戚延遠眺溫夏的馬車,又望向兩側高高山地:“退回去吧。”

陳瀾只得指揮後頭騎馬的護衛掉頭,再命人小心將皇後的馬車掉頭。

戚延擔心的無非是這兩側山上會落泥石。

前進容易後退難,馬車倒得極慢。

戚延坐在車廂上看不下去,起身想先帶溫夏下車。

卻聽探路的士兵大喊一聲“泥石落了,退後”。

山側滾下大片的黃泥,蓋住灌木直沖而下。馬比禁衛最先感知到意外,不受控地擡蹄。

戚延眸光一沈,調息施展輕功,飛快落停在溫夏的馬車上。

她花容失色,卻算是未失理智,拉住白蔻便朝他彎腰奔來。

戚延攬緊她腰落到平地,再回頭,見雲匿已帶下白蔻,才攬住溫夏退至安全的地方。

泥石並不算嚴重,只塌了那一方便停了,只是埋了溫夏的馬車。

這樣的路況溫夏來青州時也遇到過,那時半道歇在當地府衙,多等了三日才在晴天上路。

這一折騰,再啟程時,溫夏只能坐在戚延的馬車中。

他的馬車寬大許多,軟塌比她的還要舒服,案上擺放著棋盤、幾卷竹簡,一些糕點。

可即便是這寬大的地方,溫夏也只覺得憋悶約束。

她裙擺不知何時濺了泥漬,也只是指甲蓋的一塊,但溫夏一向決不允許衣衫弄臟,心裏介意極了,坐立難安了一路。

直到行出二十裏路,靠坐在對面的戚延終於道:“皇後不舒服?”

陳瀾那股機靈勁發揮得越發嫻熟,支走了崴腳的白蔻,車上並沒有溫夏的宮人。

溫夏只感覺到戚延的目光罩在這逼仄的空間中,他周身強大的氣場令她無所適從,忽然便想起了幼時他喜歡的那只白兔,被他關在精美籠中,任由他逗弄。

她雖不曾擡眼,但知道戚延的目光在她身上,搖了搖頭。

馬車又行出五十裏路,溫夏的坐立難安依舊未散,戚延收在眼底。

他將隊伍喊停,低沈嗓音道:“朕下去走走,皇後自便。”

戚延把空間讓給她,負手踱步在一片草地中,問陳瀾:“夜間在何處歇?”

“為避方才的泥道與雨天,隊伍走的新路沒有收拾妥當的官家府邸,需再行二百裏路,由屬下先策馬前去當地府衙布置。”

戚延點點頭。

梁鶴鳴連忙道:“先別啊皇上。”他低聲與戚延比劃:“阿棟傾慕柳曼娘那次,帶人駕言出游被困半道上,便是在馬車裏度過一夜,後來柳曼娘才與他成為知己。”

這些戚延並不知曉,只知阮思棟常流連風月場。

“反正天已經快黑了,再行一百裏都大半夜了,這前後都無歇腳的地方,不如就在馬車上歇一宿。”梁鶴鳴說完,也覺得自己忽然不是個悶葫蘆了,頗有幾分得意。

戚延再回車上,溫夏仍安靜地端坐,手中握一卷書在看,見他上來,起身朝他行禮。

戚延沒有打擾她看書,這安靜中,視線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,她皆以長長竹簡遮擋了半面容貌,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。他入眼處,那雙纖細的手指白皙嬌嫩,指甲是桃花的顏色,不知是以什麽花瓣染的色。

自知她還懼他,戚延只能自己打發時間,夾起黑白棋子自己對弈,但忽然想,他好像並不了解現在的溫夏。

“皇後可會下棋?”

溫夏微頓,斂眉道:“臣妾會一點。”

戚延將白子推向她:“那陪朕下一局棋,朕讓你先走幾步。”

溫夏放下了手中的書,坐到矮案前,她也未曾客氣,纖長手指落下了一顆白子。

這一局對弈,戚延本是想讓溫夏贏一局,可卻發現她聰穎靈活,起先對他嚴防,在他以為是她棋藝真的不精通時,卻被她一招制勝,謀定而後動,斷了他翻身機會。

戚延眼眸一亮,擡眼凝望溫夏。她眼中光芒清澈,隱隱有一點勝利的笑意,淺淺的,卻格外靈動嬌俏。

沒有宮人,戚延自己擺好棋子:“再下一局。”方才他是讓了她,才至於輸得這麽徹底。

溫夏卻沒有再來。

她不愛跟戚延下棋,雖然知曉他方才有意讓她,可她的棋藝比她自謙的要好很多。她只喜歡與爹爹下棋,與太後,與她的哥哥們。

答應與戚延對弈,她只是單純地想告訴他,他棄之如敝履,揮之如空氣的她,不是他以為的那麽弱。

先皇欽定的太子妃,溫家的嫡女,琴棋書畫,甚至是舞技,她都精通。

她不是戚延口中那個什麽都不是的驕奢之人啊。

斂了眼底淺淺笑意,溫夏仍舊握起書看。

戚延並未盡興,方才的驚艷也未褪卻。

他並不了解溫夏,他所知道的只是五歲那個單純可愛的她,還有他用憎惡加諸在她身上的驕奢的她。

他忽然想起宮女在行宮中說,她中秋時在銀杏樹下彈奏,那個時候她彈的是什麽曲子,又是不是在黯然思親?



天色暗下,隊伍停在一處山谷空地。

溫夏掀窗瞧去,詢問戚延:“天色已晚,這附近有歇腳的府邸?”

“今夜歇在馬車上。”戚延嗓音低沈。

溫夏眼睫輕顫:“馬車上?”她四目凝望這座車廂,眼底怯怯不安。

戚延淡應聲“嗯”,起身道:“皇後先洗漱。”

溫夏緊攥著繡帕,不願與戚延同睡一個車廂。

白蔻端著盆中清水與長巾來到車中,即便再明白溫夏的介意也沒有辦法,只能安慰著溫夏:“馬車上狹窄,皇上在行宮都沒有碰過娘娘,這車上自當也不會亂來的。”

溫夏說不出口,戚延那就是一匹狼。

那漆黑無盡的雙眼看似平靜,可總是深不可測,她連與他對視都不敢,一撞上他的眼睛,便只覺得似被剝透。

溫夏心慌意亂,裙擺上那塊泥漬仍在,她根本不敢在這車上換衣裳。白蔻瞧見那塊凝結的泥漬,忙以熱水沾洗掉。

“娘娘,就委屈這一日吧,今日連著趕路,已行了三百多裏,梁大人說人馬只能歇了。”

溫夏掀開車簾眺去,漆黑的空地被禁衛手中的火把點亮,空地之內只這帝王轎輦一輛馬車,遠處山洞中依稀亮著星火,一些人歇在洞中。

白蔻為她清洗罷,退了下去。

山谷獵獵的風聲中,靛青色車簾被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掀起。

戚延長眸落在她身上,俊美面色波瀾不驚,吩咐外邊的宮人:“退下。”

他修長健碩的身軀居高臨下,一入這方車廂,似所有空氣皆被他侵占去。

溫夏死死攥著寬袖中的手帕,任他躺到了身旁的軟塌上。

“今夜將就一宿,睡吧。”他道完,枕著自己手臂睨她。

溫夏仍僵硬地坐著:“臣妾不困。”

“不困也躺過來,你已這般直楞楞坐一整日了。”

溫夏沒有能堵回他這句的言語。

她仍不願挪動分毫,戚延微瞇眼,伸手勾住她腰將她帶到軟塌上。

一聲淺淺的驚呼被溫夏抵在了唇齒,不願發出這樣示弱的聲音。

到底已不再是五歲了,戚延這樣想。

五歲攬著她腰,還只是個孩子,只覺得可愛好玩,只想帶在他身邊寵著護著。

可如今,她纖腰不堪一握,淺止的嬌呼聲擦過耳際,不再只是令人寵著護著,他想要的只有更多。

溫夏倒下的瞬間,他已用長臂撐在了她後頸,在她躺下後便抽出了手。

她惴惴不安,淺淺的氣喘聲很急促,死死鉆進了衾被中。

戚延:“朕也不是狼,不會在荒郊野嶺吃人。”

溫夏的氣息仍很急促。

馥郁的山茶花香浸在鼻端,戚延抱臂側過身去,只覺梁鶴鳴此舉甚合他心意。

他並非想強迫她做什麽,只是覺得溫夏對他的懼太多了。

戚延許久未再開口,耳側溫夏的呼吸聲終於平穩。

車廂內未曾熄燈,他轉過身,睨著枕邊之人。

她白皙的面頰仍浮現著淡淡的粉,櫻唇抿著,雙眼也如安睡的緊閉。

只是戚延勾起薄唇,知道溫夏並沒有入睡。

習武之人,怎麽聽不出她氣息微促的亂。

時光安靜流淌,只餘窗外偶爾呼嘯而過的風聲。

戚延彎起薄唇,只見溫夏的眼睫顫動得越來越明顯。

她好似終於忍不住睜眼了,卻對上他的視線,慌張地躲到車壁那頭。

但這馬車上不過一隅之地,他若想做什麽,她怎麽躲都無用。

戚延開口:“皇後不必驚慌,朕只是……”

話未說完,溫夏已迅速爬起身,吹熄了腳邊案上燭燈,車廂內瞬間陷入一片漆黑中。

卻聽“砰”一聲驚響,她吃痛一呼,不知撞在了何處。

戚延循著聲源處握到了她細腰,將她帶回軟塌上。

“撞到哪兒?”他指腹於黑暗中落在她臉頰。

“沒有撞到。”溫夏聲音帶著顫抖。

“朕沒有要做什麽,皇後不用這般懼朕。”

溫夏在漆黑裏躲他的手,卻將濕潤的唇輕輕擦過他指腹。

戚延渾身緊繃,停在半空的手上似殘留著這縷濕氣息,他眼眸凝在深邃的夜色中,忽然便將她細腰扣住。

即便沒有光亮,憑聲音在這一隅之地找到她又有何難呢。

溫夏在他掌中不敢亂動,甚至在伸手推到的是他寬肩後,一瞬間似縮在了他身下。

渾身血液沖撞,戚延不得其所,卻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。

她仍一寸也不敢動,只有幽幽的山茶花香嚴嚴地籠罩著他。

漫長的寂靜,戚延嗓音帶著一絲啞:“這些年,你是不是很怨朕。”

溫夏呼吸急促,卻沒有回應。

“回宮後朕會尊你為皇後,敬你為皇後,不會再說廢後。”

溫夏微頓,輕軟的嗓音似有一絲苦澀:“那臣妾應該感謝您嗎。”

戚延握了握拳,憶起他的母後與溫立璋相擁。

這些年,他有一句話沒有質問太後。

是他登基那年,三皇叔起兵造反,溫立璋不費吹灰之力,領兵解決完那些人馬,策馬入皇宮來稟報他。

禦前,溫立璋恭敬得只是一名忠臣。

可長樂宮中,屏退了悉數宮人的宮殿,只有太後與溫立璋二人。

修長卓立的男人豐姿俊朗,比溫潤寬仁的父皇蕭殺淩厲,站在他母後面前,俯下頭凝向母後的唇。

戚延的輕功那個時候還沒有這般好,他弄出的動靜險些沒讓他及時撤離。

後來他每次質問太後時,太後總說她與溫立璋沒有茍且。

他明明不相信,可卻總會想起當時他們二人的神情。

那似乎是隱忍,似乎兩個堂堂正正的人清白得很,沒有世間茍且的粗俗。溫立璋始終沒有落下去吻他的母後,而母後只是安靜看著眼前人。

戚延未經男女,也從不曾動情。他明明是不願相信母後之言,總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在告訴他,他們好像比任何人都幹凈,卻也似比任何人都覆雜。

對溫立璋的恨,是他所見,是他所怨。

可溫家滿門忠心報國,舉朝都說他是昏君。

而逝去這麽多年,他的一切恨已似全發洩在溫夏身上。

那天他不知道這份恨是不是可以了。

現在他覺得,夠了吧。

就如此吧,這些年他明知她什麽錯都沒有,卻非要傷她,用她當一柄刺痛母後的箭。

他所作所為,已經夠了。

溫夏促亂的呼吸聲仍響在這片暗夜。

戚延指腹撫到她櫻唇,她似渾身僵住,一動不動。

戚延摩挲著她唇,俯下身,卻被溫夏一聲急促的“皇上”隔開。

“這裏是馬車上,沒有禮儀規制,不合規矩。”她依舊是哭腔的聲音。

“朕知道。”戚延調息,強迫著周身沖匯的血液沈下來,指腹摩挲著她溫軟的唇瓣,終於收回手,心間有些悵然若失之感。

“朕方才所言,回宮後當說到做到,你睡吧。”

戚延躺回軟塌中。

溫夏挪向了車壁那頭,他未再阻攔。

這安靜過去許久,戚延不曾睡著,溫夏也不曾入睡,她的呼吸聲他一聽便明白。

“你為何不睡?”

溫夏緊攥著衾被,對這漆黑中低沈的嗓音格外懼。

她也聽過戚延肆意的聲音,那樣的聲音清朗明快,似個青年,不似此般帝王沈沈的壓迫。

她抵觸極了唇邊的觸感,即便他臟手拿開了,也仍覺得唇上不舒服。

溫夏陷入深深的無助中。

戚延仍在道:“朕不碰你,趕緊睡。”

她疲憊地闔上眼。

明知她躲不過的,嫁給他時,不已做好了一生不被他尊重,不被他所喜的準備了麽。

此刻聽到他這些話,她沒有動容,也不像白蔻安慰的那般娘娘終於苦盡甘來。她只有一種對自己的可悲。

他的話,更似嘲諷,對她這一身知書達理,琴棋書畫,待人接物的諷刺。讓她明白她只是一尊精致的花瓶,可以被帝王所喜,然後妥善地安放。

那就如他這般吧,反正她已躲不過去的。

溫夏甚至開始想,看他能喜歡這副皮囊多久,一個月,半年?總不可能如他欺負過的這十二年之久吧。

也許是她氣息越來越亂,戚延的嗓音終於有些慍怒了。

“朕命你睡覺。”

“臣妾不睡。”

“現下已子時了,你不睡覺,明日如何經受長途跋涉?朕說了不碰你。”

溫夏心中一片冰涼,只是嗓音依舊如尋常的輕軟:“我裙子臟了。”

戚延頓住,他已坐起身:“朕下車,你先換衣吧。”

“換了也無用,臣妾都沒有沐浴過,沒有沐浴,臣妾不碰幹凈衣裳……”溫夏說著,帶著一些委屈。

戚延似在這話裏消化了許久,終於點燃了燭燈。

四周清晰,溫夏有些慌亂。

戚延端坐在矮案旁,睨著她道:“朕帶你去沐浴。”

“臣妾不去。”她緊攥著衾被,美目慌亂。

戚延忍俊不禁笑了:“收拾好衣物,朕帶你去附近城中找個沐浴的地方。”

溫夏有些詫異,白蔻不是說梁鶴鳴道附近的城中有一百裏路麽。

戚延已經下了車去。

溫夏想說不用,掀開車簾,對上戚延不容置喙的眼。

白蔻收拾出一個包袱,跟在溫夏身後。

主仆二人行到戚延身前。

溫夏扶身行禮:“臣妾收拾好了。”

戚延睨了眼白蔻,負手往前方的馬車行去:“你一人便是。”

溫夏眼睫一顫,心如死灰。

恐怕他今夜就想要她這副皮囊……

她怎麽能信他的話!

白蔻憂心忡忡將包袱遞給她,溫夏接過,雙手仍有些發抖。

跟著戚延上了一輛馬車,陳瀾駕車駛出山谷便停了車。

戚延下車朝她伸出手,溫夏探出車廂,將手落在他掌中。只是見周圍仍在大道上,荒無人煙。

杏眼疑惑地凝向戚延,他薄唇邊帶起絲笑意,自她肩上拎過包袱,大掌落在她腰際。

毫無預料,溫夏雙腳離地,整個人騰升去半空,忙驚慌地拽緊戚延玄衫。

戚延肩頭掛著她的包袱,垂眸收納她閉著眼的驚慌,低笑:“睜開眼,不高。”

溫夏十分恐懼地睜開眼,入目是寬河,戚延正帶她橫跨河面,腳下便是潺潺水聲。

她忙又將臉埋下去。

戚延笑出聲:“你的披風沒有兜帽?”

“沒有。”

戚延停在了河畔,解下他的大氅給她,直接系緊了兜帽罩著她整個腦袋,溫夏一張臉皆被這玄色兜帽護著。

再次親身體驗這奇妙的功法,溫夏終於逐漸接受了飛在半空的滋味。

“皇上不能一直飛麽。”對於半道歇了三次的戚延,溫夏終於開始發問了。

戚延運氣調息,有些語噎:“一直飛,是話本裏杜撰的,習武之人也不是鐵打的,得補充體力。”

又停了三次後,溫夏嗓音有些委屈:“還要多久啊?”

“入城了。”

終於入城了。

戚延提氣停在了一處客棧前。

溫夏終於擁有了幹凈的熱水,一直確認著房外並沒有戚延的身影後,才安下心寬衣沐浴。

她大半個時辰才出來,烏發半挽,如綢緞亮澤,換了一身淺碧色錦衣,系上狐裘。

戚延等在房外長廊。

溫夏道:“多謝皇上,臣妾收拾妥當了。”

戚延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一瞬,道:“包袱不要了?”

“臣妾忘了。”溫夏忙回身去拿。

往日都是宮人收拾這些,她裝得手忙腳亂。

戚延便進屋斟了一杯熱茶等候。

只是擡眼瞧去,那桌上的東西竟有如此之多。

十多個精美的小罐子與七八個匣盒,都不知裏頭是些什麽,需要沐浴時用。

自溫夏手中拎過包袱,戚延將杯中茶給了她。

溫夏有些遲疑地接過,放在了桌上,沒有飲。

那是戚延飲過的杯子。

戚延薄唇輕啟,終是沒有強迫她,握她掌心時見是暖的,才放下心。

他本意只是想給她一口熱茶上路。

依舊施展輕功回到了馬車上。

但戚延不曾上車,只對溫夏道:“你先睡吧,朕去洗漱一番。”

戚延行到溫夏再看不見的地方,整個人都似焉巴的果子般擰在一起,倒在了雲匿臂間。

梁鶴鳴解手歸來,大驚失色:“皇上!”

戚延擺擺手,皺著眉:“無事,只是內息用過頭了。”

梁鶴鳴緊張詢問陳瀾怎麽回事。

陳瀾解釋完,梁鶴鳴目瞪口呆,也有些不可置信:“你竟然用輕功送她進城,就為了洗個澡?”

“那你們幹嘛回來,就住在城中客棧啊!”

戚延回想方才陳瀾找掌櫃開房間時,掌櫃的說只剩一間客房,溫夏眼睫似蝶羽的顫動,楚楚盈怯地輕輕凝向他。

梁鶴鳴:“只剩一間,話本裏都是絕佳的機會,你竟然不用!臣這麽蠢都知道的道理啊。”

得雲匿渡了些真氣,戚延調整過些氣力來,冷睨梁鶴鳴:“你不懂朕。”

回到馬車中,溫夏仍未睡著,卻不曾出聲,只在假寐。

戚延沒有拆穿,在她身側躺下。

假裝睡著轉過身,手臂隔著衾被攬向她。

她只敢輕顫,呼吸急促了片刻,便也安靜下來。

戚延就這般睡去,鼻端是溫夏身上清淺的香氣,似與沐浴前不同了,像股橙花,酸澀清甜,似倘佯在這一片片花海中。

他今夜耗費的這些內力幾天便可補回來,只是累一點罷了,又有什麽關系。

他的皇後愛幹凈有什麽錯呢。

凈房香灰三尺約摸都不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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